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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花钉 一

  男人的手游进女人怀的时候,天刚下起雨,先是两点三点,后才细密起来,洋洋洒洒。

  骤雨仓皇,人更甚。女人急忙往后一靠,把男人的头拨到一边。男人讪讪偎在旁边,叼出一支烟,又调皮望向女人,呼出一口烟。

  女人在男人胸口捶了一下,“讨厌。”她整理起头发,两鬓狼狈。

  男人抓住女人手,顺势一拉,女人再次进了男人怀。两相撞击,又吻在了一起。

  昨日在旅馆,翻云覆雨。今日是在山上亭子间,一条木篱笆伸下山。无人的寂静,偷得越发胆战心惊,肆意爽快。

  对面一座山寺,小小的,缩在青山下。天空是烟雨色的透亮。

  这一对互相捉着,倚着红色漆柱,胆大妄为。别说是雨天,就是平日也少有人上山。山寺里更无人,半年换一个云游和尚,只是个打扫卫生的。倒是有香可烧,是虔诚的人预备下的。

  偷欢之后,进山寺,烧一炷香,消泯罪恶感。各自下山,回到旧有的婚姻秩序里,两相安好。时间不多,必须抓紧透气。

  女人的头吊在男人的膀子下,头发再次散乱,雨丝侵袭了发梢,结成一个个小珠,滴滴答答。

  男人靠了漆柱,擎着女人的腰,头栽进她的腹,用力开拓,如同进食的鲇鱼。

  女人有一刻静止,看向山下,远远地有辆车影,转而又消失了。

  雨势滂沱,燃烧了火热情欲的神经末梢。女人不再注意那辆车,抓着男人的头,看他笔直的后脖颈,短发茬刺得肚皮痒。

  “有人,在山下。”女人心思被搅乱,因那辆车复现,车上的人下车,有些别的动作。

  男人的声音从女人的腹部嗡出:“管他呢。”

  隔着雨幕,有一个小黑点儿在起伏。女人止不住好奇。

  “好像在埋什么东西。”女人不再配合男人的爱抚。

  男人偏头看,果然有人在那里活动。有辆车掩在杂树中,加之雨雾弥漫,看是看不大清,只有一点灰黑。

  “可能怕下雨淹了菜地,要盖一盖。”男人有乡下经验,故意卖弄,“你没办法想象山里人的勤劳。”

  “少来,显得我像个土包子。”

  “你可不就是个土包子?葱和韭菜都分不清。”

  “滚!”女人扬手,轻拍男人的头一下。

  男人又把女人拉回怀中,不再有过分的动作。男人脱了外套,盖在女人后背。衣服上沾了红漆,和着雨水,染了两手,血渍一般。

  “都怪你。”女人抱怨。

  “好,怪我。”男人软嘴。

  “贪嘴兽。”

  “你是贪嘴女兽。”

  两人互相讥讽着,等雨停,再去寺里上香。

  雨终于停歇,日光从云层透出。空气里暖冷夹杂,清新了山风。

  男女携手去了山寺,香案上却没香。

  男人伸手从香炉里捻出半截,征求意见:“断了头儿的,能烧吗?”

  “断头,断头,烧完,咱俩的关系也到头了。”女人闷闷不乐。

  “那也没办法了。”

  “真是倒霉,赶上下雨,又赶上没香可烧。”

  “那怎么办?”男人在香炉边徘徊。

  “不烧也死不了人。”

  逗留片刻,两人下到山脚,注意到之前那辆车活动过的地方。不是菜地,是个沼泽塘。塘子中央,有一处塘泥颜色明显与别处不一致,是新翻开重填的。

  “就说不是菜地嘛。”女人理直气壮。

  “不是就不是吧,管那么多。走吧,还看。”男人揽着女人肩膀。

  女人出溜下去,捡了块石头,冲沼泽塘丢去。

  “铛”,清脆的一声。

  “你闲的。”

  “你听声音,一定是埋了东西。”

  “你管它的。”

  “我再丢它一下。”女人又捡了块石头,丢了过去,“铛”,又是一声,“埋的什么?去瞧瞧。”

  女人萌发出探险精神,如果好奇心满足不了,她会被那一声折磨一路。她二十九岁,童心未泯。七年半死不活的婚姻,难得找回一份童趣。

  “你去瞧,我盯着你,我怕让大泥巴吸进去,当了短命鬼。”雨伞勾在男人手指上,不停晃**。

  “瞧你那自私的劲儿,满足下我的好奇心能死?你去,我盯着你。”女人在男人后背上推一下。

  “我还真是伟大。”男人极不情愿地向那泥塘走去。

  “欣赏的就是你的伟大。”女人嬉笑着。

  男人虽不伟大,却有令女人欣赏的好品质,勇武。他们是同事,单位有次组织旅行,男人抱了她高空滑翔,着实刺激。同是银行柜员,平日里隔着几米,除了工作,少有交流。只那一次亲密接触,女人便对男人有了新发现。自此,半死不活的朝九晚五的生活有了别样生机。

  男人踩着硬的河沿走出十几米,脚底板上的泥逐步增高。几只灰雀扑棱棱飞起,吓了男人一跳。塘藕嵌在泥里,竟无人来收,直戳戳地烂在那里。泥里散发着臭气,是工业污染发酵产生的腐败气。山下的工厂已停产,但恶果却在延续。

  男人哀叹着,走到了塘泥边缘,翻卷的新泥上“汩汩”冒着气泡。雨伞伸出去,一搭,似乎勾住了什么硬物。

  “看吧,就知道埋了东西。”女人越发兴奋,也跑了过去。

  男人用伞柄勾住了那东西,那东西浮起一些,是个棕黑色坛罐。伞柄再往下一探,坛罐肚子很壮,竟是个大物。泥巴的吸附力顺着伞柄,游到了男人手上。男人撑不住,收回了伞。

  “顶开盖子看看。”女人指挥男人。

  男人把伞的尖头顶在坛罐盖子上,盖子上压着一股吸力,比较难办。

  “你把尖头插在缝隙里啊。”

  “不好使。”

  “那你走过去,用手弄一下。反正你鞋也脏了。”

  “我让大泥吸进去,就赖你了。”

  “你让大泥吸进去,那就是一桩命案,我赶紧逃,哈哈……”

  男人脱了鞋,走进去,两手把着坛罐荷叶边,像大力士一样,把东西拉出来半截。

  女人鼓掌。

  “真棒。”

  坛罐荷叶里的污泥流出,盖子竟自行掉落了。男人探头向罐子里看去。

  “什么啊?”女人探头问。

  “不好说。”男人转过头,汗水滴落,“像是肉。”

  “我看下。”女人也扎进了泥塘。黑洞洞的罐口,高耸着一块黑红色的东西。

  “像肉吗?”男人问。

  “怕是尸体吧。”女人猜测。

  女人这样一说,男人反而手软了,一松,坛罐缩了回去。

  女人嗅了嗅。

  “好像有焦煳的味道。”

  “是腌肉的味道吧。”

  “腌肉怎么可能有焦煳味道?”

  “还看吗?”

  “别看了,出来吧。”女人先撤了出来,又拉男人一把,男人的脚陷得更深。

  两人软着脚脖子向干爽的地方走去。

  “你没盖盖子。”女人提醒男人。

  “算了,走吧。”男人迫不及待想离开,心里始终感到古怪。

  “哦。”女人心里同样感到古怪。

  一公里外的峪田村,一棵老槐树下停着他们的车。步行途中,两人出奇地沉默,直到上车,两人的言语功能才有所恢复。

  “我们应该报案。”男人说。

  “你觉得不对劲?”女人问。

  “是,你觉得呢?”

  “嗯。警察会问咱俩的关系吗?”女人担忧报案带来的后果。

  “很可能问。”男人同样担忧。

  “那怎么办?”

  “那不报了,让别人去报。”

  “可是咱们来过,警察肯定会找到咱,你看过《今日说法》吧,警察怎么着都会把咱俩找到。”女人担忧更甚。

  “那还是报?只是咱们先编好理由,为什么会来这儿。”男人思忖着。

  “你跟你老婆也说是出差吗?”女人面色酱紫。

  “是啊。你确定那是尸体?”男人失去方寸,一脸慌乱。

  女人鄙夷此时的男人,一脸的没担当。

  两人像被定格在车里,不知该如何办才好。

  

梅花钉 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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